一位高中生给“方方阿姨”的信
我与作家方方并不相识,但方方日记原汁原味、直言无忌、惹人喜爱——甚至有人夸赞“几乎所有当地媒体关于新冠肺炎的集中报道,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方方”!不少海内外华人读者纷纷推荐本网转载,尤其所谓的《一位高中生给“方方阿姨”的信》出台后,许多读者朋友更是同仇敌忾、义愤填膺,要求我也出面驳斥,我才拜读了这封不寻常的“信”。我的直觉是:
首先这绝不是“16岁高中生”写的。构思极深、行文走笔十分老到、人情世故样样皆通,尤其要隔靴搔痒又不伤正、洋洋洒洒而无关利害,我都写不出来!其次欲骂还疼、处处留情、故露破绽、“漏洞”百出,连称呼方方为“阿姨”而不是“奶奶”都洋溢着某种怜惜之情!通篇运用“归谬法”、“烘托法”与“激将法”,名损实捧,充满“低级黑高级红”,分明就是方方自我炒作,只是在隐蔽手法上蹩脚了点!不过我说的“方方自我炒作”也包括是方方团队尤其是方方盟友而方方本人不知情,但这种“自我炒作”情理之所容、正义之所需、无数民众之所拥护,有什么难为情的 ?自己不“炒作”,难道还指望天降“炒作”来不成 ?
故为满足读者朋友的请求(注:今夜又有一位铁杆读者来微信,称方方日记今晚封笔,要我无论如何“表个态”!),专门转载这封信(并附方方“回信”),而不是方方日记、更不是“驳斥”这封信——要了解方方、要读方方日记精髓,只要把这封信的大部分意思倒着读就够了⋯⋯
最后我还要说一句:哪天方方日记出版时,我一定要买一本来好好阅读!
方方阿姨您好!
语文老师说,这次全民战疫,全国人民都受到鼓舞和教育。老师让我们给伟大的湖北人民写封信,您也是湖北名人,不知写您是否合适,也不知道您算不算伟大的湖北人民之一。
网上有人说,一场疫情火了一个作家,而且是湖北作家,说的就是方方阿姨您,因为记录《方方日记》成了红人。说您是这场疫情中最大的赢家。
我是学理科的,对作家这个词接触不多,我特地百度一下作家含义,结果很失望。一个说,作家就是有使命感,用优秀作品鼓舞人、激励人的人!另一个说,作家是弘扬主旋律,传播正能量的。
也不知他们说的对不对,您说作家是什么呢,方方阿姨?
我看您火起来的“日记”,记述的是武汉病态中的世间百相。武汉人说,方方阿姨您写的是生病中的武汉,都是身边事、身边人。我没去过现场,是真是假,我不知道,就全当是真的。作家是人类灵魂工程师,如果是假的,岂不是没了灵魂?
我注意到,大家对您日记评价有褒有贬,网上两派声音。一种力挺您,说您伟大,敢于直言,胜似当代鲁迅;一种认为您眼里只有现实中的不足,没有看到这个社会的正能量。到底谁对谁错?我这个高中生也不清楚,更不知道该站在哪边。
不过,我在想,判断一个人,评价一个事,是不是要放在一个特定环境里呢?离开了环境的评价还有什么意义呢?就像我们经常从网上看到一个掐头去尾的小视频,看过后,忽然怒了,如果我们把视频完整起来看,可能,突然哭了。
方方阿姨,鲁迅诞生在一个黑暗多于光明,被压迫多于压迫,被奴役多于奴役的时代,那时候,反抗与斗争是那个时代的主流,鲁迅扛起的是那个时代的担当,是一个作家的时代使命感。
我看了您的日记,我在琢磨,今天时代已经不是那个时代,鲁迅时代的使命还是今天作家全部使命吗?在一个光明时代,作家的主要精力是多用在提振民族精气神上,还是一味地聚焦不足之处,不停地揭露和追问呢?这个问题,我答不上来,您肯定能。您是作家!
我们政治老师讲,任何政权都不是十全十美,任何政党都不可能完美无缺,任何政治制度都不可能没有瑕疵。否则,就不会有改革和创新。作为社会一员,每个人有义务和权利监督社会,不仅是作家。但是,一个人如果满眼都是党和国家的不足,那他关注的焦点或许已经偏离了为“国家好”的初衷。老师举例说,一个人给同事提建议,说他某个方面没做好,人家会感激他,如果这个人不管什么时候,什么地方、什么场合,见面就指责人家不好,这仅仅是提建议吗?方方阿姨,政治老师说的对吗?
我在看您日记时,正巧一个好友打电话来,我和她说起您日记。她说,您日记是真实,但有些真实不是什么场合都能说,她打比方,说某个小姑娘家里来了客人。正当宾客兴高采烈时,小姑娘突然当着众人的面说“爸妈晚上动静太大,我一夜没睡好”。父母尴尬不?没错,小姑娘说的是事实:爸妈夜里动静大,她捂着耳朵一夜没睡。但这个场合说出来合适吗?她说,方方阿姨您的日记就是这个样子,把真实的武汉摆到世界面前:都来看看,这就是生病中的武汉呀!好友又说,您可以写可以发没问题,是不是应该有选择呀!
方方阿姨,我很气愤好友这样说您,当时还为您打抱不平。不过事后寻思,好友说的似乎也有点道理,您这样做,不等于把家里好的孬的一股脑都端到大街上了吗?遇到这么大的疫情,我们没有经历过,肯定有应对不足的地方,甚至有想不到的地方,不是一直在救援,一直在改进吗?
小时候,妈妈告诉我,家丑不可外扬,不知道方方阿姨您小时妈妈告诉过您没有?方方阿姨,您知道人最困难的时候,需要的是什么吗?不是垂头丧气,不是满眼失望,而是坚持的理由和活下去的信心。
您是一个作家呀,是灵魂工程师啊!您应该给大家信心啊!您那样做,和把“羞愧事”拿到大街上吆喝有什么区别呢?而且您老还一脸的理直气壮。
武汉病了,他们已经很低落了,当他们痛的呲牙咧嘴时,您凑过去说一句“坚持一下,医生就要来了,正在路上呢!”多好啊!
我今年十六岁了,之前对“感恩”两个字感受不深,认为父母为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,哪点做不好,我还发脾气。一个偶然机会,我看到一个视频,一个人演讲,说有个孩子在家里像个小皇帝,衣来伸手,饭来张口,衣食无忧的他却经常对父母发脾气,抱怨这抱怨那。一天,他对父母大发脾气后,摔门而去,流浪街头,受冻挨饿实在忍不下去的他哀求路边餐馆老板:叔叔,行行好吧,我快饿死了!老板可怜他,给他一碗面,这个孩子狼吞虎咽吃完后,“扑通”一声给老板跪下了,说终身忘不了老板这碗面。老板把孩子扶起来,听他讲述离家出走的经过后,不但没有同情,反而怒斥道:我要是早知道这样,就不该给你这碗面,你这个孩子狼心狗肺,你父母给你做了十几年饭,没得到你一个谢字,而我给你一碗面,你就跪下了,你良心让狗吃了吗?
方方阿姨,说实话,我看到这个视频,很受震动。父母天天对我好,自己却浑然不知,还对父母说三道四,埋怨这不好、那不好,真是禽兽不如啊!我该记着父母做的饭,身上穿的衣!您说是不?
去年,国家搞了个教育叫“不忘初心,牢记使命”。我们也学习了。老师问我的初心是什么?我说,就是好好上学,为家里争口气,为国家出份力。方方阿姨,你的初心和使命是什么?您在家乡困难时期,肯定做了不少鼓舞武汉人民士气、提振武汉人民信心的事吧。我看网上,批评您的多是您那个年代前后出生的人,是他们忘了初心,还是您忘了初心?
方方阿姨,疫情面前,您在日记里展现了武汉生病后的世间百态。
您看到了武汉人民在疫情里的不安,可是,那些勇敢逆行者您看到了吗?为了救武汉,有的千里骑车赶来家乡,有的胸前挂满救人的药包,有的一家家上门送补给……这些的这些,您都看到了吗?
您看到了武汉生病后的熬煎时刻和困难前的困惑。可是,4万多外省外市的医护人员抛弃别子义无反顾驰援武汉,您看到了吗?数万将士穿梭街头为人民服务,您看到了吗?
方方阿姨,我们不能像那些整天磕碜我们的西方国家一样,选择性地看吧。也许您看到了疫情中令人热血沸腾的逆行,也许您看到了一线无畏生死的勇士,是不是年龄大了,作家应有的激励人、鼓舞人的使命都忘了?
您是湖北人,您知道武汉在生病时最需要什么吗?是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气!他们多么需要一种力量支撑他们坚持下去啊!而不是陷入失望和沮丧之中。举个例子,您的某个朋友得病了,您去探望,是不是要说句“不要紧,总会好起来的”安慰话。这是一个乡下人都明白的道理呀!可您总不能说:“你这病啊,活不了几天了”,是吧?
我小时候,母亲告诉我,吃人饭,要说人话,端别人碗,要服人管。
方方阿姨,您穿谁的衣,您端谁的碗?我从网上看到您曾经因为某个事发脾气,说过“大不了不当作协主席”。我看到这句话时笑了,感觉您像个孩子一样可爱。作协主席,仅仅是个职务吗?
方方阿姨,这次武汉战疫,领袖亲自指挥,举国同心协力,全民共渡难关。我在想,疫情面前,如果不是国家强有力管控、强有力救护、强有力支援、强有力保障,而是像西方某个国家那样把人民放弃了,武汉会是个什么样呢?
如果没有大家群策群力换来的良好社会秩序,生病的武汉会不会乱成一团麻?歹人会不会趁火打劫为非作歹?方方阿姨,如果真是那样,您能确保歹人不进您家门吗?您还能安静地梳理武汉的感叹吗?
方方阿姨,中国作家很多,您眼睛最亮吗?恐怕您也不这样认为。中国作家很多,您文笔最好吗?恐怕您也不这样认为。是啊,武汉生病,就您一个人看到了吗,世界就您一个明白人吗?
疫情面前,如果西方国家对我们说三道回也就罢了,因为他们兽性未改,既便他们骂我们是病夫,我们也不计较,人不能和兽计较。可是对于方方阿姨您,大家真是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啊,您是生在新中国,长在红旗下,您是吃武汉粮、喝长江水活着的!年轻人不懂事,说几句自己国家怪话就当他不懂事罢了,您65岁了,怎么也与众不同呢?
我看到一个史料,不知真假,请您判断。一个叫罗稷南的曾请教伟人“如果鲁迅活到现在,他会说什么?”伟人说“要么被关在牢里继续写他的,要么一句话也不说”。
方方阿姨,伟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,您能给我讲讲吗?
对于一个用匕首刺破黑夜的斗士,鲁迅是那个时代的英雄。如今的中国不是那时的中国,现在的中国是个光明且让大家有信心的中国,您说是吗?
老师曾教导我们,一个人说话要拍胸膛,而不是拍屁股。
方方阿姨,您日记写得很好,您把日记打开也没错,只是不该把所有章页都打开吧,还有啊,您日记里,是不是漏掉两个字?
方方阿姨,那些喜欢您的人没错,那些不喜欢您的人也没错,到底谁错了呢?我也不知道,您是灵魂工程师,您知道的。
方方阿姨,我这是第一次给别人写信,说话没轻重,我是晚辈,说错了请您多批评。我没您那么勇敢,请原谅我不署名,我怕您骂我,怕您骂我的词在百度找不到……
方方阿姨,就写到这吧。窗外,雨下得好大,但天色并没有被水泡成昏黑。
我要去给妈妈做饭了,她快下班了,妈妈养我这么大,我不能不懂事。
附方方回信:
今天还有一件事我无法回避,估计很多人都在等着看我的回复。就是有一个自称十六岁的高中生,给我写了一封公开信。信中有很多漏洞,以致无数朋友说,这显然不是一个十六岁学生所写,更像一个五十来岁的抠脚大汉的作品。不过,无论是也不是,我还是准备按十六岁学生的信来作回应。
我要说,孩子,你写得不错,充满着你那个年龄人的疑惑。你的想法很合适你,你的疑惑是教育你的人给的。但是,我要跟你说的是:我无法解答你的疑惑。看到你的文字,倒让我想起很多年前我读过的一首诗。这首诗是白桦写的,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他: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和剧作家哦。我读这首诗的年龄大约是12岁,这是在1967年的“文革”中。那时,整个武汉的夏天,都在武斗。就在这年,我这个小学五年级学生,得到了白桦的一本诗集,诗集名为:《迎着铁矛散发的传单》。其中第一首诗是《我也有过你们这样的青春》。诗的第一句:“我也有过你们这样的青春,那时的我们就像今天的你们。”我读这首诗时,非常激动,并且永远记下了。
孩子,你说你16岁。我16岁时,是1971年。那时候,如果有人跟我说:“文化大革命是一场浩劫”,我一定会豁出去跟他争个头破血流,而且他就是说三天三夜道理也说服不了我。因为我从11岁起,接受的就是“文化大革命就是好”的教育,到我16岁时,这教育已经进行了五年。用三天三夜的道理来说服我,远远不够。同理,我也不可能解答你的疑惑。我就是说三年,写八本书,恐怕你也不会相信,因为你也有至少像我当年一样的五年。
但是我要告诉你,孩子,你的疑惑迟早会得到解答。而那个答案,是你自己给自己的。十年,或是二十年后,有一天,你会想起来,哦,我那时好幼稚好下作呀。因为那时的你,可能已是一个全新的你。当然,如果你走的是一帮极左人士指引的路,你或许就永远没有答案,并且终身挣扎在人生的深渊。
孩子,我还要告诉你:我的16岁时代,比你差远了。我连“独立思考”这样的词都没有听说过。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需要独立思考,我的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,学校说什么就是什么,报纸说什么就是什么,收音机说什么就是什么。11岁开始“文革”,到21岁“文革”结束,这十年,我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。我从来没有过自己。因我从来就不是一个独立的人,只是一台机器上的螺丝钉。随着机器运转,机器停,我停,机器动,我动。这状态,大约也像今天的你(而不是你们,因为现今16岁孩子中很多人相当有独立思考能力)。幸运的是,我的父亲说:他一生最大的理想,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全都能上大学。父亲说那番话的样子我还记得。所以我在当搬运工的时候,一心想实现父亲的遗愿,于是我考上了大学:中国最美丽的武汉大学。
孩子,我经常为自己感到庆幸。虽然我的少年时代接受的尽是愚蠢的教育,但我却在青年时代得以进入大学。我在那里,如饥似渴地学习和阅读,与同学们一起讨论非常有意义的话题,并且开始了我的写作,终于有一天我知道了要独立思考。我还有幸地遇上了改革开放,更有幸参与了整个改革开放的全程。我看到结束“文革”浩劫的中国,从那样落后的状态,一步步强大。可以说,没有改革开放,几乎就没有今天的一切,包括我写这份公开的日记以及你给我写这封公开信的权利。这一点,我们都要庆幸。
孩子,你知道吗?改革开放的前十年,几乎是我自己和自己斗争的十年。我要把过去挤压进我脑子里的垃圾和毒素一点点清理出去。我要装入新的东西,我要尝试用自己的眼光看世界,我要学会用自己的脑子思考问题。当然,学会这些,是建立在自己的成长经历、阅读、观察和努力的基础上。
孩子,我一直以为这种自己与自己的斗争,自己给自己清除垃圾和解毒的事,只会在我这一代人中进行。意想不到的是:你和你的一些同伴,将来也会有这样的日子。那就是:自己与自己斗争。把少年时代被灌入脑子里的垃圾和毒素,清理出去。这个过程,倒是不痛苦,每清理一次,就是一次解放。一次次的解放,会把一个僵化麻木带着锈迹的螺丝钉,变成一个真正的人。
孩子,你听得懂吗?现在,我要把这一句诗送给你:“我也有过你们这样的青春,那时的我们就像今天的你们。”